一张旧船票 载我返故乡

加拿大人常说“我们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五月下旬那个长周末，就是这两季的分割线。每年五月25日前的最后一个周一是全国公休日，举国出门踏青，拥抱暖阳。有意思的是，关于这个周一是什么节日却有不同说法，英语省份的人称 它为“Victoria Day”维多利亚节；而法语省魁北克却称之为“Journée nationale des patriotes”爱国者日。维多利亚节，故名思义，就是庆贺英国女王维多利亚诞辰的日子，起初是一群爱国者（当然热爱的是大英帝国啦）为了称诵女王统治而发起的庆祝活动，如今是加拿大成为英联邦成员国的纪念日。然而作为加拿大人口、经济和文化大省的魁北克却从来没有庆祝维多利亚节，过去这一天被非正式地称为“Dollard节”（说是纪念法国殖民地时期的一个名人Dollard Des Ormeaux，其实大家只是为了又有假期又不用对英女王表忠心而已啦）。2003年魁北克立法为这一天正式命名“爱国者日”，但此“爱国”非彼“爱国”，它纪念的正是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期间被血腥镇压的一场爱国主义运动。

去年我有幸聆听了一位当地人以个人的视角讲述的这段历史。

前进----爱国者日

故事是从这张1844年伦敦到纽约航线的购买单据（我理解就是行程单+发票）开始的，收藏者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让我拍照。共两页，应他要求只放了一页的照片。打印的表格，用墨水笔填写了行程（伦敦到纽约），历时29天，共38位乘客的姓名、年龄以及总计的费用，结尾是船长的签名，从笔迹看全部内容都是由船长亲自填写的。这38位乘客非同寻常，他们都是1837年魁北克爱国者起义的参与者和幸存者。

一张旧船票

那年冬季，上下加拿大都发生了武装叛乱，（所谓“下加拿大”大体就是今天的魁北克，而“上加拿大”就是今天安大略省的前身；想当年笔者的一位本地法语老师曾愤愤不平地跟我讨论为什么英语省安省就被称为上upper, 而我们法语省魁省就被称为下lower; 我理解这种划分完全是依圣劳伦斯河上下游而设的，没有歧视成分，然而法裔族群被压迫的精神后遗症也可见一斑），叛乱起因是新兴的中产阶级对当时殖民政府统治的不满，这种统治的基础是英国的君主+贵族+民主式框架，而在上下加拿大的广阔殖民地上，根本没有贵族这种生物（也是，欧洲人放着好日子不过，谁来这苦寒之地受罪）；贵族这个阶层是被商业寡头所替代的，这些寡头不搞选举、随心所欲的统治使政治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其中下加拿大是人口占多数的法裔被掌握权力的少数英裔所统治，反抗的不仅仅是政治腐败，很大程度上还有争取民族平等自由的成份，因此冲突尤其激烈。

魁省爱国者日的宣传片，当年镇压起义，英军烧毁1400座农庄。

“我们的爱国者被绞死和流放，妇女们被强奸，民宅被烧毁，财产和土地被夺走…”

起义以失败告终，爱国者们的命运各异，有的战死沙场，有的逃到美国，大部分（包括这张船票上的所有人员）被捕入狱，被定为叛国罪要处以极刑。第一批被绞死的人中就有著名的de Lorimier骑士，此年青才俊从容赴死，临刑前在狱中给妻儿写下深情无比的家信，充满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我曾见有人朗读此信时泪流满面，不由感叹有的感情四海皆通（有机会翻译成中文供大家欣赏）。

首批被处决的爱国者，刚过完情人节啊，很残酷的感觉。

居中就是英俊潇洒的de Lorimier骑士。

他的死引起民间极大震荡，为了缓和矛盾，1839年9月25日，英殖民政府将尚未行刑的所有爱国者改判为终生流放澳大利亚。他们一共58人，在历经10月的牢狱折磨之后，踏上了去往遥远蛮荒的澳大利亚的旅程。

当时的澳大利亚除了原住民就是苦刑犯，生存环境极其艰苦，是没有围墙的大监狱。流放到那里的人都开始以自由人的身份在澳大利亚重操旧业，原来是铁匠的就继续打铁，原来是农民的就开荒种田。但爱国者们没有一天不想回到自己的祖国，他们日夜辛勤劳作，与大自然抗争，只为能够活到能重返故里的那一天。

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回报，1837-1838年的爱国者运动直接导致日后的上下加拿大的政治改革，1844年他们终于等到了对这次起义中所有政治犯的大赦。然而58人中已有两人在去澳大利亚的长途跋涉中被伤病袭倒，魂丧他乡；另一人无法忍受艰苦的流放生活，自行逃跑不知去向。其它幸存的人们恨不得立刻启航，但许多人苦于身无分文，根本无法动身。而充满了爱国主义激情的魁北克人民也没有忘记这些落难的勇士，民众和社团自发组成了蒙特利尔解救联盟，为身陷澳大利亚的爱国者们筹集路费。

1844年末，被流放5年后，他们终于搭乘从悉尼驶往伦敦的货轮到达伦敦，与此同时蒙特利尔解救联盟的人已经在伦敦安排好了一切接待事宜，并为所有人购买了返回北美的船票。当初的55人中7个或者因年迈体弱无法远行，或者已在澳洲与当地姑娘通婚安家落户。最终只有38人如期到达了伦敦港，登上跨大西洋的客轮，再辗转陆路，回到了他们魂牵梦绕的曾不惜生命为之斗争的故乡——魁北克。

关于这个爱国者运动，我曾简单地谷歌和维基了一下，只了解到它是个魁北克的重要历史事件，是法裔族群在英殖民政府统治下争取民主和自由的起义，没有留下太多印象。在联邦欢庆维多利亚节的这一天，魁省整出一个爱国者日，我一直是旁观者的不以为然，魁北克是有独立倾向的省份，跟加拿大联邦政府的明里叫板暗里较劲，正如历史上英法两大帝国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样由来已久。我们移民作为外来客，对本地历史政治从来都是水中观月镜中看花，即便我这种喜欢翻阅陈年黄历的也不过浅尝辄止，难解深味。然而面对这张发黄的船票，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名字，我突然间被深深地感动，与魁北克法裔至今秉持的“爱国者”的民族主义精神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今天我想轻轻说一句：Bonne Fête, les Patriotes. 节日快乐，爱国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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